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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大战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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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一

  回望塞北广阔的有些失落的天空,静想那年自信的豪言壮语。如今路迢迢,人迹寥。才懂得大漠的男儿再豪爽、再性情,也怕孤单,也怕寂寞。

  是了,路迢迢,人迹寥,人寂寥。

  正是初春,五更天寒,四处都弥漫些薄薄的晨雾,进近处的树木虬枝上晶莹剔透,倒显得一片暖意。只是于我来说,稍稍有些冷。

  罢了,这也难怪,我从小便是身子骨不结实,时时有些病痛。冬天更甚,多半时光是在用长袖捂着口鼻中咳咳喘喘不停度过的。即使不会严重到卧床不起,但骑马打猎这种事,是绝对不行的,毕竟我那孱弱的身体实在禁不起。于是我总是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健康的哥哥姐姐们,有时却会无语凝涩。但他们待我很好,总是对我说,要我快快长大,到成年,家族便会同意外出游历,比这些莽夫做的要好得多。

  那时,谁也不知那小小的孩子心中,有了希望。或者,他们只是忍耐着这小家伙乳臭未干,竟敢提这离家的事

  只是那日,母亲的心意改变了。她心软了吗,可能她终于懂得这小小的孩子的心境。或者,是被我那时骗到了?不。又或者,是被我这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不成器给气到了?不,母亲向来贤惠宽容,即使没有中原女子的婉约柔美,但一定是爱她的孩子的。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竟答应了我。只是那日,她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几个哥哥收拾了干粮递给我,大姐牵了一匹好马,眸子里含着些泪珠,却没有和我说半句话,只是默默的把缰绳递给我。后来,我记得母亲叫住了我,让我到父亲的墓前祭拜,然后轻声嘱咐我,叫我一路向北西,便可出阳关,之后,便会有人烟。我听她说完,含泪应了几声。

  于是我便义无反顾地向西,我不敢回头,生怕听到他们看着我的背影哭不出来的呜咽,于是,我不敢踌躇。

  骑着马儿,踏过滚滚黄沙,翻过无数的山头,也跨国盆地,越过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一路艰辛,一路漫漫,一路风尘,一路也寂寞。沉重了脚步。有时,我怀疑听不到人声、听不到人影的时候,我会不会崩溃。有时,我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崩溃呢,自己总是没能答出为什么。多年以后我才知那是因为,灵魂深处是寂寞。

  我不禁有些好笑,一个从小便在亲人怀里的小小孩子,今天也懂得了即使是皇帝英雄都无可奈何的寂寞了。

  试想这小小孩子十几年来躲在别人为他铺设的一切里,别人的羽翼下,自然是不可能懂得对于他来说那么高深的情绪。但一旦暴漏了,脱离了这温暖的保护圈,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去拼搏闯荡。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里,向狼一般苦涩地舔舐疼痛的伤口。

  于是,我害怕了,但转身马上被母亲的祝福惊醒这噩梦,打断了这痛苦的遐想,一切痛苦的情绪。这时的我,孤身一人,做出自己从未做过的事,第一次漫山地飞奔,留下马儿好似不乐意般在原地打着响鼻。可此时的我怎能顾它?竟是无力抬手,只能对着它使了使眼色,若看得懂就好。这马儿有灵性绝对是真的,它在蔚蓝的天空下驰骋着,像卷起一脚尘沙,散发出像是少年人一般的活力。我不禁又艳羡起来。

  我喘着粗气,不用看也知道我肯定是面红耳赤了,喉咙干涩起来。擦过额头,浸湿了手背。可见我这鲁莽的行为给身体带来了许多的负担。但我很畅快,从未有过的。我才十几岁,从来活着不像今天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禁不起折腾,我唤了马儿,骑在它的背上。待我呼吸渐渐顺畅后,抬起头来欣赏周围风景,才知前方已有炊烟。我乐得嘴角弯弯,强忍着喉咙的干涩,打消了从包裹取水的冲动,打算就这样骑着马儿一鼓作气向那奔去。

  那男儿不太俊美,那马儿并不属上等一人一马,只是他们是看起来无比的风华。

  马儿不辱使命,几番辗转后,我便可以看到前方的三个鎏金大字——“离阳城”。

  再走近些,不禁喜上眉梢。我从马儿上下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即使族里开会,也不及这吆喝声、卖艺声、讲价声,甚至是小儿的嬉笑声实在。——好一派繁华之地!

  我回了神,向离得近些的客栈走去。我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店小二轻声问我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是茶要水还是要酒,我才又回过神来。看着这好像诡异得有些冷冷清清的客栈,微微的对她说,都要。那小二笑着,笑着,然后诺。

  那小子再问我要什么酒,我说,女儿红吧。我只记得这个名字,只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当然,也不过是浅呷一口,且是三叔的喜酒,当然,家人也没让我多喝,意思罢了。如今回首,觉得有些苦涩。那今儿个就正式一点吧。再点了二三两牛肉,应该是可以酒足饭饱的。就当开荤罢。

  浅尝女儿红,筷子到了嘴边,忽闻一声大喊:“别吃,有毒。那声音弱得很,我是运气好,耳朵尖才费力听到的。

  我吓得顿时丢下筷子,手颤抖着,不过,我最后想的是,听口音,阻止我进食的应该是男子。无力想这么多。却头越来越晕,越来越晕,直到失去意识……

  二

  一夜无梦。

  任谁都会记得第一次的离家远行,漂泊在外的感觉。有游子的迷惘。是了,说不上娇生惯养,但绝对是安安稳稳、不管外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怎受过翻山越岭、马背颠簸、长路漫漫的离愁之苦?

  我知道,这不是我逃避现实的借口。既出,又有何恋旧,有何悔恨?只是这一路太过艰辛。我又忆起昨日饮酒,可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尝试,只希望什么事都不管,不醉也不归。那是轻狂少年的一个小小奢望,可是耳际尽是那声“有毒,别喝…”的阻止,然后是自己身不由己的倒下的一声“咚。”

  说我不在乎现在身处何方,那是假的。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中愿人,心都这般的险恶?我初来此地,与任何人非亲非故。我的包裹里只是些衣物干粮,最多值钱的也只是几两碎银罢了。但是,若要劫财,那么我又被人迷晕,是为何?他们可以把我杀了啊……种种猜想都不成立。或许这是一场误会,是我想错了。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睡不着。

  我未睁眼,温热的阳光已唤醒了我的知觉。

  ——这并不是好事,现在的我浑身酸痛、四肢僵硬,显然是被折腾过一番。身下硬如冷铁,是我许久未躺过的地下了。手指轻轻的颤抖,所触到的东西细细长长,很容易折断,且成一簇。这应是茅草了。莫非我在荒野?是强盗劫了我的财之后,把我弃在了这里?恩,有可能。我忍受着阳光的刺眼,睁开眼才知道这决不是什么荒野。

  “如你所见,这是牢房。”声音清冷,我听得出来,这是昨日让我别喝的男子。

  他吐出来的字对我来说是在太过残忍。眼前一片狼藉,随着我一夜的辗转,茅草到处都是。这里没有桌子,没有椅子,连小小的木床都没有,到了冬天也只能依靠这一簇簇的茅草来御寒。我黯然,双手扒着锁上的牢门,怎么扯都扯不开,我狠狠地摇晃它,恨不得把这门撕碎开来,但我做不到。我颓废的蜷着身子,在门侧蹲下来。手也没有力气了,只能环着膝盖,把头低下。我眼里再不见任何东西,手指无知觉地抚摸地下。我想咆哮,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我想逼迫自己,痛苦的告诉自己,人性本善,绝不会无缘无故陷害一个没有结怨的人。但此时,我有些迷惘。

  我听那人说我是被他连累的,他说我不必自责,我没有错,错的是他。

  我惊异的向他望去,在隔壁的牢房,我们只隔了几个薄薄的木栏。我看到那人满脸的疤痕交错、有的肉已经腐烂,面部十分狰狞。若不是在白日下,我恐怕要被吓到的。即使现在,我也有些害怕只能退后几步,背后已是湿腻,想来衣衫都被我汗透。但转念更多的是欢喜,我坚守十几年的“人性本善”的观点得到证实,即使深处牢狱,即使有这么一个怪物陪着我,又有何妨?

  等我想通,再见那人神色,阴沉沉的。不好,肯定是生气了。他肯定把我看做没见识的宵小之辈,容不得人家半点短处的自私之徒了吧。但真的是只需他的一个凌厉眼神,就能把我吓跑,或者是半天喘不过气来。我有些自责了。

  我盯着那人,看到他把眼睛紧闭,然后倏地睁开来,然后听他斩钉截铁的用低沉的声音对我道:“你过来。”

  我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真的过去?不,不能因为他的一番说辞掉以轻心。但是…人心本善啊,他应该是好人吧,要不然也不会和我解释的,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到底该怎么办?我定定的站在那里,不敢轻动。我想,这应是平生最痛苦的抉择了吧。

  那人却是不恼,一改之前的阴沉脸色,反而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莫非,他懂得变脸?不,不想这无聊的事。我看他嘴角略扬,嬉笑道:“莫非你堂堂男儿害怕我不成?”

  此话入耳,我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再想不起方才的半点犹豫,一边嘟囔着“谁怕你”一股脑儿的大跨步过去了。

  走近才见他笑意颇深,才知上当了。我真笨,不由脸上一红,没好气的说“谁…怕你……”。我原只是粗着嗓子,却未料到那人真的给我一个凌厉的眼神。声儿软下了,口齿打结,我又想自己真没用,就这几个字说出来都没说服力。我咽下口水,朝他一瞪。那人才是真真切切的、再也憋不住的笑起来了。

  我忽然觉得,他有一股亲和力,越近越觉得他眼神深邃,要把人吸进去。我在脑中臆想,却不防左手被他抓去,我慌神了,只想挣脱,可一双铁臂,怎么着都挣脱不了,我有些挫败。

  我准备放弃挣扎,束手就擒好了,但他要真的是恶人,我的人生还未开始就没有了,这可如何是好?神色慌乱间,听他一声“别动,这个给你。”手上有温润的触感。

  他松开手,我把头低下,仔细地打量手上的东西。我看清楚了,石块做工精细的玉佩,通体洁白剔透,正反面都刻着我看不懂的花纹,但透着阳光我可以朦胧看到他的脸的轮廓。嗯,这东西是很好看。价值肯定也不菲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我想把它送还到他手中,却听他说:“就当我连累你受这不该受的罪的赔礼,你必须收下。”见那人语气坚定,好吧,怎么找也得收下,要不然他又发飙我怎么办?

  我再见他,他竟若无其事的样子,嘴中衔着几根茅草,闭着眼睛在太阳下假寐,一副闲适的样子。顿时,什么感谢的话我都不说了,只想狠狠地用眼神将他凌迟……

  三

  近日闲来无事,倒也乐得自在,一身轻松。清晨可以沐浴暖些的阳光,有时还会跟那人搭些话。他说中原的美酒如何的甘醇,让我想初次喝酒被他打扰,免不得怨他几句。他又说中原的女子有多么的婉约温柔,我又想起母亲那日遍布愁色的脸。我告诉他,我看到过大漠的汉子如何的豪爽,他就比划着,就像你这样?我瞪他一眼,说,草原有各式各样的节日风俗,他不屑一顾,说,这有什么好玩的,然后说这还不如中原传统的东西。我最后说,草原的舞蹈何等的优美,他却回答,再美也比不过咱们中原的歌姬的身段。我想,这人着实自恋。或者说我们之间有强烈的代沟,毕竟我们来自不同的名族,即使语言上说得通。

  我们还是聊得很欢,天南地北,上至天潢贵胄,下至百姓侬人,只要投机就放开嗓子畅快的言论。这种放开心胸的说说笑笑有时还被几个守在外面的牢头说吵。

  他问我叫什么,我瞥他一眼,发现这人不是一般的迟钝,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还是告诉他了吧,我说,我姓乌兰,单名一个西字。自爆了姓名,我想起了乌兰一族,邻里的苏合氏一家……

  “嗯,你的名也不甚奇怪。”

  什么奇怪不奇怪啊?那人说,他以前碰到过塞外的人,叫什么科的、查的,姓氏也是五花八门,奇怪得很。哦,我明白了。

  他又说:“我姓林名逍,取逍遥之意。你可唤我‘林逍大哥’或者是‘逍哥哥’……”

  我一听,这还得了。再看他噙着一缕极忍耐的笑意,我叱道:“你这泼皮,敢把你乌兰大哥当女孩儿耍,看我不整你……别跑……”

  “不跑就死定了。”他一熘烟儿就跑到我够不着的地儿了。我隔着牢门怎么抓都抓不到,气煞我了。只是到头来我还跑得满头生出汗来,看着他又在悠闲地晒太阳,牙痒痒。

  我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呼吸喘气。他睨我一眼,问我是不是跑累了。我不说,未必他是瞎子看不出来?

  我心下有些痒痒,想问他一个一直想问的事情——他是如何拖累我到此地的?于是我问他:“你是干什么的啊?”

  他神色不变,仍是懒洋洋的张嘴回答:“打劫的。”

  “什么?……”我想,我要是喝茶,肯定喷在他脸上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是,这么肯定的语气……我看这天底下能那么直白的说出这种事的,就只有他林逍了。该说他厚颜呢还是诚实?我莞尔。不过,这些天与他吃喝谈笑,也只觉得他面目有些骇人罢,其心性,绝不是坏人。他若是强盗,为何如此容易的要我收下不菲的玉佩?不解啊不解,我想问他,你是不是被人冤枉的啊?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他一声“你还真信啊?”

  我还真信呐,嗯,那当然。所以,我义无返顾的吐出分量不低的“信”字,我没看错,那人眼里已有笑意。

  “好啊,你骗我。”

  “哪有?”他顿了顿:“我却是打劫的,不骗你,只不过嘛……”

  故意卖关子。“只不过什么?”我只能逼问。却见……

  他在干什么?我看到他把右手伸向右耳边,好想摸到什么,然后顺势一扯,揭开。看他半狰狞半平滑的皮肤,看起来很突兀,我咽了口水,有点打颤,不过还是知道了,他易容了。倏地他又停止了动作,不揭开了,反而将它们拉拢回去。我无语,还准备看他的真面目呢。

  他把人皮面具合上,我竟看不出他易了容,我再次骂自己废物。

  倏地,他沉声说:“有人来了,带着这玉佩,我会来救你。”他的声音使我有了紧迫感,到底是什么事?我想问他,有人来了又如何?可他却一转眼倒在墙边,我喊了“林逍”好几遍,他都像死了一般无应。

  我心急如焚,眉头紧皱。但此时,我听到了脚步声,果然有人来了。

  会是谁呢?劫狱的?算了,别妄想了。我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跟人家非亲非故。林逍的朋友?不,他一个打劫的,人家杀了他就可以把他的口风死,所以人家杀他都来不及。那么,是和我一样被关进来的?不,那时我是没知觉,要是有知觉还不是闹得个天翻地覆死活不入这肮脏的牢房。官差,也许吧。

  不知来者为何意,我也聪明一回,随那人一起装死好了。

  脚步声愈来愈近,我隐隐听到有人说话。说的什么不太清楚,只是我现在闭着眼睛,把瞌睡虫唤来了,遂是梦周公去了。

  四

  这一觉睡得极不顺畅。

  我只记得那日睡着后隐约听到人声,声音极小,还是吵到我了。然后我很不耐烦的翻身睡去了,而且……还是在那些不明人士的眼皮子底下。这一番可不得了,莫名奇妙的有一人声音极尖细,大声嚷嚷“那人是活的……”“那人是活的……”恐怕说的是我吧,啊,我很困。不再管,忽略掉周围的一切噪音,安心睡去了。可是,还嫌不够似的,过不多时,我身子一轻,被人抬起,然后……然后一盆冷水灌过头顶……硬生生的破坏我和周公的缘分。我恼了。呃,再一看,我猜对了。而且,来者不善,我装死的方法也是对的,只不过,为啥我会在那紧要的关头翻身睡觉?好吧,是嫌睡不舒服。再好,成这摸样了。事实证明,不满足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想别的了,我的头很痛,只能低垂着,眼睛却是再也合不拢。当然,被唤醒了还有谁想睡?我能感觉到手脚不能动,估计是那群官差把我的手脚捆住了。是的,双手撑开,双腿闭拢。我抬起昏沉的头来,看到有几人围在我手的两侧,怕是被我逃了,其实我逃不了,我一个手无寸铁、身体虚弱、不懂武功的年轻人,力气不大,怎么挣脱绳子,绊住着周围的一群人逃跑?满室的刑具,我很多我不知名的,看着胆战。但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屈服——那人既把玉佩给了我,我就要承担着罪名。我想。我缓缓的闭上眼,等待暴风雨。

  有人执鞭,等待上位者的一声令下。有人解我的衣衫,恐怕是为了打得更疼些罢了。还有人准备刑具,然后笑得猥琐。呵。我何德何能,竟能让这么多的人来伺候我?我想苦笑,却发现自己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却在此时,“咣‘的一声唤回了我,将我的情绪打乱。是哪玉佩掉了去。我万分庆幸它没有被打碎,只是顽皮的从我的衣裳里熘道地上了。我没有注意有人诧异,只是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咬耳朵。这没什么,想到玉佩相安无事就好,林逍不会怨我就好……漫天的倦意袭来,我又沉沉的睡去了。

  这一觉是睡得极沉,也是极香的。

  梦醒时,发现身下极软,是长垫的光滑布料。几重纱帐,玉做的枕头,温暖的被窝。

  这是什么回事?牢中审讯的那一幕是梦么?嗯,我的身体各处并没有伤痕,且没有任何不适,但我还是记得朦胧间我被抬上刑架的事啊。我坐不下去了,我要起来。于是掀开被子……却不见衣衫……这叫我如何是好。

  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我皱眉,即使不睡觉,我也是喜静的。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有人敲门,那人不作声,怕是吵到我了,在听到我允可的“进来。”二字后才说诺。

  那人进来了,身后有两个下人为他带好门,然后出去了。看得出来,他身子不甚臃肿发福,还看得过去,油头粉面,明显是个文官,年纪嘛,大概有四十了吧,看这样子。嗯?不对,我怎的也看人外貌了?明知不可貌相,就像林逍一般,怎就忘了?想着想着,那人怯生生地开口,“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这人怎么了?傻了?他说“恕罪”?啥?一头雾水。我还是煞有介事的沉声问他:“你何罪之有?”

  那人先“咚”的一声跪下了。我想让他起来,他却叩头不止,然后道“公子有所不知,且…且听下官娓娓道来。”好笑,他的声音发颤。是这样的,离阳城的盗贼十分猖獗,他们结合在一起,认一个叫林逍的人作为首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官府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离阳城的百姓忍了,开始没说什么,只是到后来,有农民结合在一起反叛官府,官府无能,实在没有妙计来惩治这群盗贼。但是官府面对猖獗的盗贼、发怒的百姓,于是想出了不算办法的办法,将离阳城最大的客栈里安插官府的眼线,百姓不入,就等那群盗贼自投罗网,然后瓮中捉鳖。只是盗贼抓到了,也只是抓到了林逍,还抓了无辜的我。这官当得……也太水了点吧……

  真是天大的笑话,然后是天大的误会,被我这个倒霉人碰上了。

  但是,怎么会这么巧?

  嗯,满是疑点。我问眼前的人:“我的玉佩呢?”

  这人马上上命令小厮将它送来。我对着依旧剔透的玉佩,让眼前的人起来,然后问他:“这玉佩有什么秘密,你知道么?”

  他惊愕起来,小声嘟囔者“莫非您不知道?”,然后还是告诉我说:“这是当今圣上赐给安亲王的玉佩,予长寿之意,故名长寿玉。”

  ……名字是很恶俗的……但是,林逍他一个盗贼,怎么弄出个长寿玉出来?还是说,林逍到底是谁?他与安亲王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骗了我?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五

  在官府中呆了几天,我就回客栈了。临走的时候,油头粉面的人盛情挽留,我想冷笑,要不是冲着这玉佩,他杀我都来不及。

  我要回客栈去。我不知道林逍在哪里,但他绝对不在牢房里。因为身穿官袍的男子说,林逍跑了。那么,茫茫人海,我到哪里去找?

  我想去找他,问问他我心中的疑惑,那怕是他骗我,即使那一刻心里会很痛苦,我也要去问,因为,我是坚持“人心本善”的啊。哦,不。如果这是他安排的一场闹剧,也不算心黑啊,那么,为什么我就感觉他不善了呢?……他骗走了我坚守十几年的信念。不,坚不坚持由我来决定,凭什么别人的心都要他决定……罢了罢了,八字还没一撇,事情还没有定局,我瞎想瞎猜个什么?

  我有时想,或许今生有缘。

  不是戏剧性的一幕,他说,他特意在客栈等我。我不问他怎么逃脱的,因为他是盗贼,他有武功的啊。

  我远远地在客栈的一角看到他了。他的身旁,尽是一坛一坛的酒水,再看他满罐满罐的送到嘴里,我有些心酸。我跑到他的身旁,看着他,满脸酡红,眼神锐利,显然未醉。看着他的酒,又是女儿红……

  女儿红、女儿红,缘起缘终皆是女儿红。我心中百味交杂,我说,我来陪他喝。仰天,喝得不畅快,第一口下肚就感觉喉咙被火烧过一番。呵,那又怎样?倾我一生一世任性,换得今日痛饮。我拾起酒罐,无视喉咙异样,一杯一杯灌。

  许久,林逍停止了喝酒,睨我一眼,澹澹开口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你是不是林逍?”

  “是。”

  “你和安亲王是什么关系?”

  “一年以前,我救过他的命。”

  “玉佩是不是他给你的谢礼?”

  “是。”

  “你……为什么要把玉佩给我?”

  “我有武艺傍身,可以跑。你没有。你无辜,你要出去,玉佩给你是你出去的最好法子。”

  “这……这是不是你设的闹剧?”告诉我,是或不是,让我活得清楚,让我死得明白……

  可是,良久无以应。

  我看着他一杯一杯的灌,不回答,心里一刻比一刻紧。回答我……回答我……不要让我不明不白……

  “回答我。”

  “哈哈哈。”怎么了?他怎么了?他不再喝酒,抬起头来看着我,不放过我脸上的一丝表情,然后说:“你思想真丰富。”

  “到底是不是?”

  “不是。”声音平静无波。

  那就好。

  原来,林晓只是一个打劫的头子而已……搞这么神秘……

  “我知道了。”收拾东西。“就此别过。”我要过离阳,去别的、更远的地方旅行了。

  “好。”

  我们算什么?

  算朋友吧,而且是同患难的朋友吧。

  是萍水遇上的。

  他笑着问,还会相逢吗?

  我笑着说,何处不相逢?

  后来的很多年,我常常告诉我的妻子这段往事。

  我告诉儿子,人就像大海里的一点浮萍,微微的一点、毫不起眼的浮萍。但是在大海里,也不要害怕孤单寂寞,要怀着纯真善良的心,对未来的希望,去相逢与你相逢的人,这样既不孤单,也不会寂寞了。

  可是儿子不解的问我:“爹,“浮萍是什么啊?”

  我摸着他的头,笑的温柔:“浮萍啊,就是……”

  ——完

    七十一中学初三:夜半未央(容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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