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十八滩,滩滩弯弯;岭南十八山,山山俊秀。
我的家乡就在十八滩与十八山的中间的山旮旯里。
青山隐隐,赛影胜画;绿水迢迢,如丝似带。
家乡最美的地方是小溪,小溪畔,柳浪闻莺,蝶舞蜂飞,宛若世外桃源。
--尽管哪个地方偏僻,杳无人知。
如今只能出现在无数个午夜的梦中。
光阴似水,岁月荏苒,无情的时间狠狠地撕下2011年的日历的最后一页,岁寒年暮,唯一的念头就是团圆,做梦也想回家。
家,是心灵深处的港湾,有父亲语重心长的的教诲和挥鞭斥牛的背影,有母亲苦口婆心的叮咛和粗糙的抚摸。我同千千万万个异地漂流的人一样,归心似箭。
北风凛冽,残冬苟延残喘,仍在枝头张牙舞爪。
砰——
鞭炮一声自天骤降,如雷贯耳,惊醒大地和我沉睡了一季的梦。
我还在梦想与现实地带徘徊迂回呢?
“该回家了!”我伸伸懒腰,揉揉睡眼自言自语地说道。撩开火车窗帘,外面一片苍茫,天地玄黄,万物萧杀,我暗自伤感蹉叹:“岁末了,又老了一岁。”并有决心,过了年把自己嫁出去。
春节在鞭炮声中召唤,想家的心像个调皮的小孩,在光秃秃的乌柏树梢招手。这次很遗憾,只有一张张的车票陪我回家。
我是家乡的稀客,过节了,无论是谁都要回家的。春节最公平,因为他不会遗忘两手空空的我和贫穷的家乡。
异乡漂泊,归途漫漫。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
第七天了,总有看到了路上的指示牌:梅州-赣州S206
“快到家乡了。”我告诉自己。
--即使闭上眼,也可以想象家乡湛蓝碧清的天空,绿油油的稻田,万木葱翠的高山。阳光就像是婴儿的手,柔软又光滑,抚过脸颊,难于言喻的惬意。弯弯曲曲的小溪如织锦一般蜿蜒远伸,像是嵌满珍珠的绸带。小溪,更像个欢乐的小童星,总是欢快地吟诗唱歌,唱给了小鱼,唱给了鸭子……
现在是残冬,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到了家乡,一枚红叶落地。
黄昏下,有夕阳,有黄叶,还有我的影子。
北风里,有小溪,有田野,还有我的回忆。
家乡,依旧是那么宁静,安逸。
夕阳仰起头,眯着眼,满脸酡红,像喝醉了酒的老爷爷似的。
西边天际燃烧的红云倒影在池塘里,映着斜阳,波光粼粼,如碎钻一般绚丽炫目。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目光停滞的地方。
我不是艺人,也不是游客,所以我无心欣赏。
轻移视线,我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田野,房屋,青山。
大片秋收过后的田野里,枯草连天,灰了山梁,半山腰上的落叶乔木,荡然无存,到处是经过人工开垦种果树,露出了红色的泥土,看起来像是打上了一道道补丁。山顶一角的红枫林,像是个受气的丫鬟,拼命争取一方立锥之地。
冷冷的风,掠过耳畔,撩乱发丝,是什么在萌动?是那一声寒鸦的鸣叫?是那一根瑟瑟发抖的草茎?拨动我的心里的一根弦,一丝酸意在心底滋生酝酿,蔓延徜徉……
我顿了顿片刻,眨眼不止,几乎难以置信,不禁喃喃自语:“这就是梦中的家乡?我去泰国打工才五载,变化如此大吗?”
毫无绿意的家乡,在我的印象里大打折扣。
“还是先见到爸妈才是正经!”我加快了脚步,一连坐了七天火车,汽车的身体竟然不觉得疲倦,因为老家,就在眼前了。
迈过小桥,绕过竹林,走一段鹅卵石小路,一棵柿子树底下的房子就是家了。
人未见,屋未现,树梢挂着许多小灯笼一样的柿子,果香扑鼻,不竟让人垂涎欲滴。但是树底下却不一样了,房子大门紧闭,也没有对联,地上也没有鞭炮灰烬,甚至连一只小狗也没有!
“爸爸?妈妈?”我大步跨前,赫然可见一把锈蚀的挂锁,还有一张大幅广告贴在屋外的墙上:退耕返林,勤劳能致富!幸福2012,果山流金!惠农风吹,老百姓乐……
房屋破旧,窗户紧闭,显然是久无人住。“父母和弟弟呢?”我有些着急。
父母都老了,她们在这块贫瘠坚实的土地上操劳了半辈子,耗尽了大半青春。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家?
老房子物是人非,孩童往事即跃心头,不知为何,眼睛竟然湿漉漉的。
“先打个电话问问妈妈先。”我掏出手机拨通家里的号码,对方传来是空号,接着拨打妈妈的手机,通话中,然后是爸爸的号码也是通话中。
“人呢?”我抬头四下张望,举目远眺,却不见一个父老乡亲,更别说是我的父母了。
屋后公祠附近传来一阵阵喝彩声:中了,中了!
“呦嗬--来嘞--”一个妙龄少女的吆喝声。
我扬眉竖耳,疑惑不解:“什么东东?那么喧闹嘈杂?莫非是爸妈她们在聚会呢?”
觅音循去,竟然是石阶路上方。
小路拐个弯,老屋群里的巷口,是一排排的菜园竹篱笆。
“咳咳--”两声,多么熟悉的咳嗽!那分明是小时候父亲在隔壁房间深夜的揪心的咳嗽!
我的心一动:“是爸爸?”
小路一转,一个熟悉背影出现在眼前。这个曾让我以为在家里烤火看电视的父亲,竟然会在这里!
这个驼背的人,就是日夜想见的父亲!
他正在踱步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爸爸!”我万分惊喜,大叫一声:“爸,我回来了。”
猛然转头,爸爸差点吓了一跳。
停了一霎,他好像听出了我的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小小回来了,去家里吧!”他的意思是让我自己走回去,他好像很忙。
这时,我看清楚了,爸爸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他的话,似乎比以前更少了。
我想“家不是锁门了吗?”。踏上前去,问:“爸爸,家里门锁了。”
“哦,搬家了。”
“搬哪里去了?爸爸。”“小学旁边第一栋,二楼。”
原来,我们家搬走了,早听说家乡有建设新农村的政策,想不到还提早实现了呢。
“爸,那么晚了,回家吧!”我劝说道。
我不相信一贯勤劳的爸爸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寻寻觅觅,好像是在等人,又好像是在找一件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别影响我,我在工作!”他一句话就敷衍我,他继续反背双手,东看看,西瞧瞧,才四十九岁的他两鬓霜白,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累累,像个大核桃。
五年不见的爸爸,曾经那么爱自己的爸爸,如今对爱女不理不睬,那种滋味真不好受。那种慈爱的父爱瞬间就成了陌路!
我抬头远眺,远山衔着夕阳,余温渐退。对岸的肥沃的稻田上被挖掘机动过大手术,掘了一个个深深的坑!
--这些曾经是全村人民视为珍宝的水田,竟然全部挖坑,用来种脐橙沙田柚了。
心底一袭酸楚激涌心头,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突然好想哭!
记忆里,父亲祖祖辈辈都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没日没夜地修地球,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工作来呢?
我用力抿紧嘴唇,深深吸了口气,使劲不让自己脆弱的眼泪掉下来,向前两步,拉住爸爸,轻轻问道:“爸,别逗我了,大过年的,有什么工作?”
爸爸仍然不理不睬,还在四下张望,看也不看我一眼。好像我从来不曾来过一样,那种漠然,挺让人费解。
我停了下,歪头反驳:“爸爸你的工作是种田,现在是春节不用干活了的。”我的话,带有七分责怪三分狂妄。
“啧啧啧!”爸爸露出一脸的不屑,丢下一句话“你懂什么?种田成了副业,爸爸的工作是望风。”他进去了,去屋里“工作”去了。(望风,在老家,是放哨的意思)
屋子,是青瓦,土墙,朱漆大门的老屋。平时,村里的人春节祭祖宗才去的祠堂老屋,中间一个厅上下堂,左右二六一十二间耳屋的结构。
祠堂老屋外面,横七竖八停了许多的摩托车,一看车牌赣B***就知道是本地的。
“进祠堂老屋有什么工作呢?”
我满脸狐疑,紧跟进去,跨入大厅,左拐入小巷子,是一间干净明亮的厅堂。
里面别有乾坤,风景是大有不同!
一看差点差点让我跌破眼镜!
宽敞的屋子,一盏雪亮的白炽灯下,烟雾缭绕,氤氲烟气下,围了一大群的男女老少在交头接耳,个个热血沸腾,满脸的惊喜,失意,后悔,就像她们攥在手心里冒汗的皱巴巴的人民币一样,形态各异,她们都是自己熟悉的叔叔阿姨也!
这使得我想起了,为什么在路上没有人,原本人都聚合在这里“工作”!
角落里的两个大电暖扇映照出橙红色的光,使得可以看清楚一张张古铜色的脸,贪婪的眼睛,眼睛映着灯火,精光闪闪。
她们的视线全部盯着人群中间的一张大长桌上。桌上是一张画有葫芦鲤鱼狮子老虎等图案的白油纸。
又是一声少女的吆喝:“看好了,看准了!”从人群中间传出。
大家屏着气息,脸上的表情肌绷紧如弦,每个人心跳如雷。光景是看准桌上的那个小瓷碗。
小瓷碗上面有个小盖,小盖就被一只光洁如玉的小手给罩住。
小手的主人就是那个身穿淡黄色新款特步运动衣的卷发少女,少女约莫十七八,眉目如画,时髦又摩登,头发比家里的老母鸡的颜色还黄一倍。
她大眼环扫,神态自若。
突然,停下手心里的小碗,娇斥一声:“开!”
小手捏着盖子从容地移开,瓷碗露出了两粒蚕豆大小的动物骰子!
“唰!”众人的目光全部都射向这个焦点。
“哗!”大伙像是炸开了锅:“都说有虾,有虾!”
“哈哈哈……”大伙兴许是赢了钱,闹嚷一片,拍大腿的,挠头发的,叹息不止的神态各异。
有一个人欲哭无泪,脸上表情肌肉一颤一颤抖动。
他就是庄家老板。因为他手里托着厚厚一沓钱,已经输出去一半了,少说也有两万元。
我虽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看那桌上的钱,就知道这是下注押钱,现在那个少女旁边的胖乎乎的“老板”开始收钱赔钱交易着。
钞票一张,两张……
大家沉醉于一片紧张刺激又热闹的气氛中……
一看就知道,这就是新式的赔率很高很诱人的赌博游戏!
一下子非常讨厌这一屋子的烟草味,汗臭味,男人味,还有那些曾经在心里的多么伟大的父辈的古朴形象,刹那间就崩溃坍塌!
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无疑是一只恶毒的蝎子,将我的心啃噬得鲜血淋漓!
险些站不住脚,爸爸阴着脸走了过来,扯了我一下,轻声地呵斥:一个女儿家,来这里看什么?还不走!
我被爸爸拉了出来,方才回神。
“爸爸,我们回家吧!”我央求道。
爸爸冷冷地说:“不回,还没到时间。”
“回去吧,爸--”我执意要劝爸爸回家,远离这个肮脏的犬马场所。
爸爸看看天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还有一个钟,就下班了。”他的话,带有七分厌倦三分无奈。
眼看他又要转身离去,我拉着他的手,劝道:“爸,您是不是给赌博庄家做放哨的?”一说到放哨,就是汉奸一样的,既要望风防止派出所的民警来抓人,也要召集赌友来参赌。我最憎恨那个角色了,小时候看到电影上给皇军放哨带路的狗腿子曾经让我厌恶得咬牙切齿。
“去!什么赌博,是发福利的财神爷,你不知道,我们种田,种橘子一年还不如来这里玩一天呢!”爸爸坦然说道,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那我们回家吧,我们不要这钱了。”我还是不肯独自回家。
“爸爸一天可以赚两百元呢,去去去,你先走吧!”爸爸不耐烦了,转身离去,带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望着大路的方向,继续放哨。
三个去字,像三把冰刀子,捅入我胸口,何止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
西边,太阳下山了,家乡的夜晚来得很早。
薄雾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谁也不知道,这层外衣下,包裹着多少鲜为人知的交易?谁也不知道,这个曾给我苦难给我温暖的家乡,还隐藏着怎么样的“游戏”?
乡村夜色,踏着轻步走来。我的步子却很乱,很急,就如我的心一样。
远处的田野,灰白灰白一大片,好像是一面投降的旗帜。
“我恨那些赌徒,恨那个老板不让我爸爸接我回家!”
父亲的反常,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蓄满眼眶,马上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蓄势待发!
灰暗的流岚轻雾下,我看不到家乡的美丽,我看到的是虚伪,只感觉里面涡流暗涌。甚至,大片的千疮百孔的稻田,好像载种了许许多多的罂粟花一样,也露出了狰狞面目。
拖着步子,我脚有十斤重。
天空有寒鸦啼血,路上有黄牛晚归,乡村飘来了阵阵炊烟,那种久违的味道,似曾熟悉。
“那么远都过来了,还是先到家吧。家里,有弟弟,穿着新衣服在灯下读书,妈妈,也穿着新衣服在烧一锅好菜呢!”我边走边想,不住自我安慰。“新房子,新房子!”
踏着夜色,我的心就像是飘飞的树叶一样轻。想到自己家买了新房子,每个做子女的都会觉得欣慰的,不论有多苦多累。多少埋怨,多少愁绪,都顷刻化作烟消云散。
新家,在小学旁边的新房子群里的第一栋二层楼上。灯光就在窗口映照下来,路上树叶婆娑,我的步子更加快了。
抬头望着,新房贴上了新对联,门口摆了年桔树,红色的鞭炮纸屑流了一地……
料想妈妈在做饭,弟弟在看电视吧?似乎就闻到了家里香喷喷的一桌好饭菜了!
我收拾了一下表情,生怕哪像逃兵一样狼狈的样子被妈妈看到。
妈妈就依在门口煲电话粥,打得手机发烫。看她谈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我不忍心打搅她,而是轻声问道:“妈,我回来了。”
她还在恩呀、是呀、像猪、像牛呀地讲着电话,她半侧着身子,招手让我进去。
妈妈本该不是这样,自从家里添了弟弟以后,对我的关爱淡了许多,或许是重男轻女吧。我想想也就理解了,毕竟这里是农村。子女是永远无法选择父母,无法选择过去的!
放下行李,正要将自己千挑万选给妈妈的玉手镯,给爸爸买的棉衣,给弟弟买的手表向妈妈展示时。妈妈却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我的问话,我知道这个时候,妈妈有些应酬亲戚也是应该。
于是,我看看新家,一厅三室,厨房还是冷锅死灶,我越看越不对劲。
“哎呀,加油,加油--”弟弟正在房间里聚精会神对着电脑,津津有味地玩着“愤怒的小鸟”游戏,我一连喊了三声他才瞥了我一眼:“姐,我要礼物!”
“好的,弟弟乖,看姐给你买什么来了?”我高兴地掏出了包里一个精致包装的卡西欧运动表,送了过去,甜甜地说道:“弟弟,喜欢吗?”
弟弟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手表图案,显得很失望,掉头继续沉醉游戏的刺激中。
弟弟长大了,越来越可爱了,应该是十岁了。有个弟弟是姐姐最大的骄傲,上学时常常是我炫耀的资本,因为爸爸老来得子不容易呀,这个感觉很多人都可以理会。
小时候,弟弟总是在自己的怀里哭闹,淘气叫着“姐,我要这颗棒棒糖,那辆遥控车!”那个时候,最让人疼爱这个弟弟,会说:“这个弟弟姐会喜欢一辈子。”
现在我给他买的礼物,既然不对口,“这可怎么办?”我差点六神无主。
弟弟仍然在玩得相当过瘾,敢情是过了几个关,所以对姐的到来不理不睬。当我要离去,我手机铃声响了,他忽然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姐,我要买新手机!”
“啊?”我眨巴眼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小小年纪,既然要玩手机?
“我嚓!”我不禁冒出一句粗口,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
弟弟突然停下游戏,追了出来,闪动着黑亮的眼睛问道:“啊什么?好姐姐,我要买新手机。”
“不准玩手机,等你长大了,姐自然会给你买的。”我俯身探手摸摸他脸蛋。
弟弟嘟着小嘴,不高兴了,嗔怪说道:“姐姐给我买手机,班长都有手机。”
我想了想,决定给他一个目标:“不准买,如果你考上了高中就可以买。”他才上小学四年级,到高中还有五年,就算是让他努力读书吧。
“嗯!”弟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问道:“到时候,要买触屏的,能打游戏的。”
真难想象,小孩子都懂得这些了?
“告诉你姐姐,你在哪里读书?”我抚摸他短短的头发,百感交集。
弟弟嘟囔着:“县里舅舅家旁边的小学。”
我若有所思地想:“莫怪乎那么懂得潮流!”便试问:“学习成绩怎么样?”
弟弟狡黠一笑:“不告诉你”弟弟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他在比划着手势,“,除非,除非……”
我追问:“除非怎么了?”
弟弟脱口而出:“姐姐给我买手机!”
绕了半个圈子,原来还是要买手机。
“说了不买,弟弟乖。”我哄着他,希望他可以接受我的礼物,拿来礼物给他打开,介绍道:“世界名牌手表,十年不会坏的,可以给你读书用呀。”
弟弟不肯妥协,摇摇头:“不要不要--”
我将他搂住,哄劝不已:“我的好弟弟,乖啦,姐给你看其他的礼物。”
一说到礼物,他又高兴了,屁颠屁颠跟了出来。
我解开背包,抖开拉链,取出一包精致的小袋,郝然是泰国榴莲糖。
弟弟的眼睛很亮,一看到是食品,立刻又不高兴了。他嘴唇一动,嘀咕道:“不要,不要,吃糖会蛀牙!”
“好弟弟,少吃就不会啦!嘻嘻……”我继续哄劝。
他歪着脑袋瓜子想了想,然后甜甜问道:“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弟弟一夸我,我的脸一阵热。
--好久没有人这么赞我了!每个女人都是喜欢听人家这么夸奖的。
我小声回应他:“我的好弟弟,告诉姐姐,你的成绩如何?”我要给他转移视线,小孩子过早认识女孩漂亮与否不是一件好事。
“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你的衣服好漂亮!”弟弟还在奉承。理由很简单,他想溜须拍马,讨好姐姐,可以买手机。
我脸羞红了,心跳如鹿,怔了下,握着他的双肩询问:“告诉姐,谁教你的?”
“班长。”
“你为什么会听他的?”
“因为他会给手机我玩。”
我一时郁闷得无语了,看来这是代沟问题。
转身去看看妈妈在忙着做什么,她还在打电话:“哥哥,给我买狗四十,买鸡一百,买兔子六十……”对方一定是县城做大买卖的舅舅。
我不禁嘀咕道:“过了大年三十了,还买那么多肉做什么呢?”
“哥哥,你先替我垫出钱去,星期四还给你。”妈妈总于打完了她的电话,施施然走回厅里,对着我笑了笑,意犹未尽地回到厨房,开始了做饭……
“妈妈,我回来了。”我总是这么柔声叫她。
“我知道。”妈妈短短一句回答,不忘唠叨:这次总部会来小鸡子了……
“妈,我看见爸爸了,在老屋祠堂外面。”我告诉妈妈,提示他爸爸还没有回家。
“这个我也知道。”妈妈还在念叨:小鸡子,我就不信不出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妈妈,过年了,要小鸡干什么?”
“你懂什么?妈妈是靠这个赢钱的。”妈妈夸耀道。她在厨房里弄得锅盆碗响,我自然穿起围裙去帮忙……
闻到了米饭的香味,我心里无比的欣慰,这是一种最醇香最原始的味道,外面再大的风雨,总算是忘了。
“爸爸还没有回来饭呢?”我要出去找爸爸。
妈妈呵呵笑了:“不用去了,他到了七点会回来的。”
端菜出桌,我赫然发现桌上放的是一张显眼的《白小姐内幕》,一张《濠江心经》。看到白小姐那个丰腴性感,豪放倾露三点的图片,那卖弄着风骚的姿势,我便恶心得要死。
我将那些东西一一收拾,丢在角落里的纸箱里,毫无客气地说道:“妈妈,我把这些破报纸丢了!”
妈妈闻声赶了出来,脸色大变,急急叫道:“丫头,别丢--”她抹干净双手,弯腰从垃圾桶里拾起报纸,抖了抖,翻来覆去看看是否还能看清楚图案,颇为惋惜地说道:“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我给她解释:“妈妈,这些都不是报纸,要看,就看赣南农业报。”其实我知道妈妈都没有文化来看报纸的。
妈妈咧嘴笑了:“傻丫头,你不知道妈妈看不识字吗?”
“那你还看这些?”我不解。
“我是看图猜号码的。”妈妈得意地打开报纸,她笑了,看她眼角上的一对鸡爪子花猝然绽放,让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来更让人难于理解。虽然她笑得虚伪,但是我却觉得好美,妈妈永远都是最美的!
妈妈不再年轻,但是她一旦笑起来,会让人觉得她不像是地道的农村人。
我总觉得报纸有问题,貌似那报纸总是跟什么幸运有关一样,便追问:“猜号码干嘛了?”
“你不懂,别瞎问!”妈似乎不高兴了。
“告诉我嘛。”我拉着妈妈的手央求。
“是六叔公送银子的。”妈道出了实情。
--记得社会上有这样的传闻,南方曾经风靡一时的地下私彩(6合cai),蔓延到内地农村。
报纸?号码?生肖?
瞬间变成了一道强电流滑过我身上,我呆了!
我满脑子的“妈妈也染上赌博了……可恶的彩票……”
妈妈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小小、小小……”
我才意识到,妈妈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玩意儿,竟然搬到饭桌上来了。
一想到那种地下庄家设置的彩票游戏,我就有一种受痛的难过,不论是媒体还是耳闻目睹,多少幸福的家庭就被这个玩意给害惨了。
一时间,我好像是最怕蛇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缠着一条毒蛇一样,怕得要命!
夜风劲吹,吹动落叶的桃枝嗖嗖响,像是抽打在牛背脊上的鞭子,又辣又痛。
寒鸦呱呱惊叫,欲把乡村的夜空撕裂!
终于到吃饭了,肚子也终于停止演唱《一无所有》。
晚饭桌上,爸爸打开了精品四特酒,妈妈端出了自酿的黄米酒,一家四口吃起来特别高兴……
爸爸说:“现在的人越来越懒了,不喜欢用苦力赚钱了,喜欢简单得来的钱……”
妈妈说:“年头到年尾,田头到田尾,一个星期二,一个星期四是主要的日子,因为那天可以买什么什么生肖……”
弟弟说:“等爸爸的橘子卖个好价钱,就可以买手机了……”
我说:“看来,我必须年年回家,要不,这么大的变化真叫人难于想象!”
--这时,我明白了,爸妈总是把时间花在侥幸赢钱的“工作”上去了,而把仅有的良田种上橘子,为得就是让自己轻松一些,而对于这些政府补贴,农产品收入都是没有一本明确的账本,何况计算是种稻子和种水果哪个划算……
晚饭后,我坐在小溪旁的石头上,出神地望着远方。一连串的疑问号,普天盖地袭来,心里暗想:爸爸去工作,妈妈去买号码,弟弟要买手机,事情总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真琢磨不透:是什么改变了这个家乡?
青山依旧,小溪未老,变的什么?
月上山头,洒下淡淡的光,远处的田野,一片苍茫。
久久不肯离去,我沉思往事中……
我还是喜欢童年的家乡,家里虽然贫穷,但是有温暖,有快乐,有伙伴。我暗叹时光匆匆,真是太残忍,将我美好的童年送走了……
夜风瑟瑟,我裹紧衣服:家乡的天气好像比以前冷了许多!
一道光闪过,是乡村的手电筒。
沙沙--
后面有人来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小小,天晚了,在这里做什么?”是爸爸的声音。
“真是搞不懂,怎么一下子将所有的事情都降临我家里?爸妈参赌,弟弟痴迷游戏。”我陷入一片沉思中,爸爸叫了几声,直到我嗅到一种淡淡的烟草味,才缓缓站起来。说道:“爸爸,我想起了以前,以前我们一家很平静……”
“以前有什么好想?”爸爸又举手夹烟慢慢地吸,颇有心事一般。又是叹气又是,咽口水的声音。
我一字一字解释道:“以前家里很平静,虽然是苦了点,但是挺有人情有温暖。”
“过去了就过去了。”爸爸好像不愿意想起过去辛酸的日子,低头望着小溪流水,默默流淌。
“不,我们家里是因为赌博变坏的。”我非要把问题病灶给说出来,让爸爸能悬崖勒马。
“没有赌博,那是副业!”爸爸执意要这样认为。
“分明是狡辩,歪理!”我想。
我没有办法说服他,一阵晚风袭来,我心潮翻腾,所有的懊恼,埋怨化作千丈波涛,在心间汹涌澎湃,鼻子一抽,泪水夺眶而出,一泄千里。
爸爸看到了,颇为心疼地安慰道:“小小,你最爱哭了,从小没有读书也哭,没有考出好成绩也哭,如今长大了,还没有出嫁也哭……”
“我想哭就哭,爸爸,我很难受……”我?[欷啜泣着,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挥洒,毫不顾惜自己的麟角。
一条小溪,潺潺流淌。
两行眼泪,静静滑落。
爸爸几次张口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良久,他见我不肯回去,才催促道:“小小,外面冷了,回家去休息吧。”
我心里不爽,哽咽着说:“不回去,我就不回去……”我一生气不喜欢这个地方啦。
爸爸妥协了,他的心软了,声音放得很低:“小小,家里有苦衷的……”
我依旧捂嘴挥泪,泪光下:小溪弯弯,分明就是一条恶毒的银环蛇!
我心里念了千遍万遍:“我不听,不听……”
爸爸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他也拿我没有办法,我倔起来像条牛。兴许是他吸烟过激,呛得他强烈咳嗽,满脸涨红,须发颤动。
听到那揪心的咳嗽,就想起了中考前夜:过度劳累的父亲揪心的咳嗽,妈妈的叹息……
--我又心软了!
停止了哭泣,我心疼地问道:“爸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尽管我有些恨这个家,讨厌爸爸的工作,妈妈的工作。但是,毕竟自己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无论如何也要原谅父亲的。
“哎……”爸爸垂头叹息。
良久才述说道:家里的老屋卖掉了,家里的土地也卖掉一些,东面山坡的茶树林也给卖了,还借了一部分的利息钱,盖了房子,为的是让大家好过……
我不了解这是什么一个想法,一个行为?
“小小,回家吧!”爸爸丢掉了烟头,拾起手电筒要回去。
回到家里,房间很宽敞,却不暖和。我愁肠百结,十分纠结,久久不眠--
这个又爱又恨的家乡,熟悉又陌生的爸妈,可爱的弟弟,还有那天温婉的小溪。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农村的夜晚,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没有流光溢彩的霓虹,人头攒动的热闹,没有繁文缛节的纷扰。却一样有一种异样的不安在酝酿,蠢蠢欲动……
没有找到答案,无法给自己的良心交差。
眼泪冲刷过的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水洗过的月亮从树顶上爬了出来,映照着我泪湿的脸庞,凄凄冷冷。
站在窗口,眺望远山,威如巨兽,虎视眈眈,小村真的变了。
小溪,依旧蜿蜒曲折,却不再柔软,像是一条绳子,那是父亲手里牵牛的缰绳,时刻牵动着我的心。
心里,有家乡,有父母,也有春节。
寻乌一中高二:曾德金
抒情作文:忆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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