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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山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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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六岁。

有天早上醒来,我发现院子墙边上多了个大铁笼子,里面有两只兔子。长耳朵,红眼睛,三瓣嘴唇,小小的白白的。

这只装兔子的铁笼子,放在小院里显得又大又突兀。

“买这么大个笼子,你又赢钱了是吧?”

我姥姥黑着脸问我姥爷。

我姥爷皱着眉头,黑瘦的脸上褶子松松垮垮的。

“那不是,那不是下屋(储物间)里找出来的,以前养狗用的不就是它吗?”

“你买这玩意干啥你说说,你也不喂菜叶子,成天就知道打牌,这玩意儿拉屎臭烘烘的你也不收拾,最后还得我来整……”姥姥开始不停地唠叨他。

买了还能干啥,逗我开心呗。他就是个老顽童,这么简单的事你想不明白啊。我蹲在兔笼子旁边,一边想一边笑着把食指伸进去戳兔子。兔子触电样一蹦,蹦到我够不着的地方去了。

那时候,还不兴养什么茶杯兔,垂耳兔之类的宠物兔。这就是只普通的肉兔子,小的十五一只,大的二十,再大的就是用来吃的,得提前谈好价格或者剥了皮再按斤称。这两只兔子,是卖家装在一个蓝色的小笼子里,笼子是送的。放在我姥爷的自行车筐里。他嫌笼子太小,又扔到下屋里去了。

有天晚上,我和姥姥躺在一张床上。隔着半堵墙和一个旧窗户框子的另一张床上,睡的是我姥爷。白月光从我家的三块朝着南边用来采光的双层大玻璃直直地照进来,我睡不着觉,也看不见天上的大月亮,但月光那时侯对我来说像太阳一样白亮亮。蛐蛐在墙根下叫着,一声赶一声。

外边有什么在响,好像是兔子在笼子里蹦跶。突然,我听见姥爷呼哧呼哧地拽了他黑色的麻面的皮外套,从床上爬起来,脚步声穿过房间外窄短的走廊,随即是他的大手开门关门发出巨大响声。

院子里,传来几声猫的惨叫——喵呜,喵呜喵——,在静夜里听起来显得可怕而狼狈。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外面,把院子里弄得到处窸窸窣窣的。没等他回来,我就困得睡着了,毕竟难得那晚姥姥没有发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第二天天麻麻亮,我早早就醒了,是被姥爷那震耳欲聋的说话声吓醒的。

“那个大点的兔子让野猫在身上挠了个道子!野猫记仇,昨儿不得手,估计今儿晚上还得来,呵……啐”——他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痰。

“你又搁哪儿啐啐啐,这地上脏的都是你吐的。”姥姥又开始教训姥爷,也不过问兔子的伤势。

不过,她也有好的时候。嘴上说着不管这兔子,实际上喂菜叶子,喂草和打扫兔笼子,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她做菜时,还会扔给我几个切成大块的胡萝卜,叫我快去喂兔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只兔子不吃胡萝卜而抢走了我的火腿肠,这使我困惑了好久)。她还告诉我兔子不能吃沾了水或带有露水的青菜,否则就会拉肚子死掉。她说,我很小的时候养的一只兔子,就是因为吃了沾了水的西红柿死掉的。可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在这之前我还养过兔子。

一天早上,我起床发现妈妈回来了,她还带了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小狗不是很胖,但很活泼,很听话。如果没有那两只兔子,那我一定会认为这只小狗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从此以后,两只兔子的生活更加有趣了,仿佛小狗是它们俩的儿子。它们三个相处得完全像一家人,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儿。

姥姥高兴又不高兴。她高兴的是妈妈回来了;她不高兴的是,她又要多打扫一只动物的卫生。

一个阳光明朗的下午,我、姥姥、姥爷,还有妈妈,我们将院门,下屋门和屋子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们打算把两只兔子和那只小狗都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们放放风晒晒自由的太阳。没想到的是,两只兔子都已经长得比狗大了,我感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兔子。

一出来,它们就在院子里发狂似的追着狗跑,把狗撵到了兔笼旁大水缸的后面,紧缩在水缸和墙壁的缝隙里,哆嗦着不敢出来。也不知它们在笼子和狗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和它闹着玩儿。

我兴奋极了,哈哈笑着和姥爷一起嘲讽那条狗。妈妈笑着对姥姥说,以后狗和兔子的卫生她来收拾好了,于是姥姥也笑起来。

院子里,我们的笑声已经装不下了,又飞到了围墙外面。

后来,到了冬天。我上学回来,妈妈不见了,两只兔子和黄色的狗也不见了。姥姥告诉我说妈妈又去打工了。我并不感到惊讶,我问姥姥,兔子和狗呢?姥姥说,它们在冬天养在室外会被冻死,养在我们狭小的二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又太臭了。并且她说,我不会也没有时间来喂食和打扫它们的卫生。正巧我姨妈(姥姥的第三个女儿)来看她,就把狗和兔子带去农村了。未了,她说以后家里不准养会喘气的东西,太难收拾了。

过了很久,我不记得是从谁无意中的谈话得知:狗已经长大了,它被拴在姨妈家的铁栏门上,每天都会冲着行人狂吠一阵儿,它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胆小怕事了。不知道,它会不会想起曾经一同玩耍过的兔子呢?我望着院子里淡淡的树影,静静地想。

而那两只兔子却没有那么幸运。被姨妈带回去没多久,就因为没空喂它,而被送给另一户人家了。那户人家不像姨妈一样信佛,他们把两只肥兔子摔死后,剥了皮切成块,炖掉吃了。

没有来得及起名字的两只兔子和那只黄狗,不久就从我的记忆中慢慢消失了。我只记得,自己因为背不下来课文而在墙边靠窗的地方,偷偷地抱着语文书哭,想起那里从前是兔笼,眼泪又多了些。

姥姥的“禁令”虽在,但她偶尔还是会给我买几条金鱼,还养了一只乌龟。金鱼死掉了几批,有的扔进泔水桶,倒进屋后的下水道。有的被我埋在砖头下面的土里。乌龟冬眠了,我以为它也死掉了,就把它和几条翻了白的金鱼一同倒在了下水道里,只留下了方形的带一小截台阶平台的玻璃缸,和一个圆圆的鱼缸。

还有那个大大的,用铁丝做的空荡荡的兔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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