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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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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说过,开始是至关重要的。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那些石头。我长期居住于那些石头的隔壁,聆听着它们柔美的声音,——它们的轻声细语。我站在暗处,看见数亿年以前的一尾鱼,流浪在黑色的海底,忧郁的风从海面吹过。急流回旋。轰鸣的海潮。就在那时,地心如一枚炸弹,星火引爆一声巨响。海潮旋即消退,水滑过山尖,咸浊成泥,一片汪洋皆不见……许多生命由此开始。

停止了自己呼吸的鱼,睡在咸浊的泥面。于是有了山峰,有了沟谷,和溪流江河;还有树木,草,阳光,星月,雨露;有风,冰雪,四季,白昼和黑夜。我的鱼儿,以及节脚,蠕虫,海绵,软体,水母,棘皮,和三叶虫,立即把自己刻入坚硬的石头,让石头继续它们的话语。

无数次春去冬来,无数个清晨黄昏,无数回阴晴雨雪,我徜徉于山间,于谷底,于流水汩汩的溪畔。就是那些起伏如波的峰岭坡谷,那些水流潺潺的溪底湖岸,隐藏着数亿年以前的秘语。走在山间,就是走在数亿年前的海底。石头穿过地心,破土而出,那些鱼,那些节脚,蠕虫,海绵,软体,水母,刺皮,三叶虫……就在岩面上嘤嘤而泣,像诉说数亿年前的故事与悲歌。

后来,我又抚着雷公山东沿的余脉,渐渐走近那些会说话的石头,走近贵州省剑河县革东镇八郎村的古生物化石群。清水江流过山峰的东侧,逝者如斯。山峰的棱角仿佛刀削似的如塔一般,八郎村的木头房屋贴着山根,宁静得像一座蓝茵茵的湖。

像一名偷窥者,我怯怯地贴着它们隔壁的泥面。摒注呼吸谛听它们如诉的声音时,时光就在山石谷地上流逝。南方的高原沟谷涌起了风潮,林木已经站成一家合唱团。天空底下巨大的舞台一般的原野,就在那时奏响了古典与现代浑然一体的笙歌。那时,我的思绪又被拽回历史的古巷,黑色和白色的底片,有棱有廓,海洋和鱼,节脚、蠕虫、水母……生命的开始——我承认,我那时有一丝惧怕涌在心底。

大约是100多年前吧,就是那些陈古的闪着幽黯的时光岁月的木头屋子,它们还隐埋于一场火海之中,瞬间化为灰烬。那时,30户人家——如今的八郎村,他们避其寨火,从西坡谷的大树脚迁徙来此,山峰并没有什么异样。林木阴黑地覆盖着的山野,时而宁静时而喧哗,黑色的泥地山石与别处一样,从岩缝里汩汩涌流的泉水汇集于山根缓缓奔流。30户人家开始在那里开山造屋。

秘密缓缓地呈现于他们的锄底。

他们砍下了一片森林,向泥土深处挖掘屋基,阳光下的岩石闪着金色的光。此时,数亿年前的生命复现于他们眼底。那些蠕虫、节脚、软体、水母图案,清晰地纹在岩层上。浩瀚的大海顿时漫过山间,想象中的扬子浅海向江南深海过渡的陆棚斜坡上,来不及躲藏和逃离的生命瞬间窒息而死,永远刻在那些岩层上。从此,世界各地的专家涌进了八郎山考察古生物化石,探寻生命起源的奥秘。八郎山成了地球生命的摇篮。

如今我们远远地看去,八郎山高矗的峰脊剑也似的斜插,鲜活的生命——行走的人、牛群、羊、虫子——在山峰上和其他地方一样。唯有它的地底,无声和永恒的生命深深地藏在那里。我们看见数亿年的时光之剑穿过幽深的邃道,与今天紧紧连接在一起。

许多次,我在岭脊上面对那些石头久久地伫立,我好像听见了它们轻声的诉说。那时,我总会眼睛湿润,陷入沉思。生命就那样跌宕而来,以不同的方式传递着,你不能不为此感动不已。看见无数专家游客从各地拥来,无论是探索生命的奥秘,或是倾听石头的秘语,我们都看到了生命演绎的欢乐,绵延如歌。生活的欲望与生命的希望就那样绵韧地潜藏于我们的心灵深处。

现在,能够如此清晰地观看生命的起源,我们不能为那些轻声细语的石头无动于衷。我们承继了从时光岁月里走过来的生命,我们更应当将这精彩的生命信息进行传递。那么,我们将以什么方式让生命延续呢?我一次次登上八郎山的峰尖坡岭,遥远的八郎村宁静地沐在阳光下,耸矗的山峰文丝不动。那时,我总能看见我们精神的石头和思想的石头在那里微微闪亮。也许,那就是我们生命的光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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